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铡刀铿锵地降落下来,人头落地,殷红的鲜血哗啦啦地顺着刀片流淌。
刽子手的脚往前一踢,躲开喷溅的颈血,不假思索地开口喊:“下一个!”反握的鬼头刀,拿粗麻布擦过。下一个死囚已经被拖上来,躺在刀下又哭又喊,刽子手并没有动作,骂了句娘,抬头冲着高台上的监斩官喊,“大人,刀钝了,得磨啊!”
“怎么如此磨蹭啊。”监斩台上的御史擦一把汗,嘟哝道。他旁边的同僚喝着茶,在刑场一片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不紧不慢地说:“磨吧,磨刀不误砍柴工,还有好多人要砍呢。”
天有四时,王有四政。冯氏的族诛恰逢其时,正好赶上白露降、寒蝉鸣的秋后。
自今秋太后突然抱恙,到今日也不过十几日。禹王后冯氏突然卷入谋反案中,行径穷奸极恶,大逆不道,抵夷族之诛,事涉多名高官。天子训练的亲卫径直闯入一户又一户府邸当中,连夜捉拿乱臣贼子,火光照亮他们锃亮的鹖尾冠,身披的明光铠,与簇新的铜印墨绶。
皇帝念及骨肉亲情,指派了新国相到禹地去,要铲除犯上作乱的幕宾,匡正兄弟的言行。禹王忧惧之下,一病不起,竟再不接见外客。
坊间流传一些关于此事的耸人听闻的传言,盖好事者随口污蔑、居心险诈编造耳,当然都不足为信。
同僚想到此处,往一片惨淡的台下看了一眼。肃杀的朔风卷动着枯黄的衰草。上头一轮昏昏沉沉的日头,半死不活地映着行刑场上的衰残的人影,将死囚们身后的亡命牌上,那个墨笔写就的“斩”字映得发亮。
刽子手开始磨刀,铮铮然的鸣声,穿彻死囚们的嚎哭喊叫,盖过周遭围观的人群的喧闹,一路传遍了整个刑场。
御史又开始抱怨了:“廷尉是怎么做事的?这么多死囚,都不把嘴封上,任由他们在这里鬼哭狼嚎。多吓人啊,监斩这几天,我夜里都在做噩梦!”
同僚饮了口茶,说:“你既然对廷尉这么多牢骚,不如写个折子,让陛下的眼睛过过目?”他朝旁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,另一新设的高台上,一个身披绣衣手持节杖的官员正襟危坐,威风赫赫。这是皇帝额外派来监刑的人。
御史闻言色变,摆手道:“我可不敢,惹谁不好惹廷尉做什么呀。”
自从皇帝复朝,对外只称太后病情加重。“圣躬违和”一词在本朝业已滥用,朝中鲜有人敢过问太后的御体。
皇帝重回朝堂上,与先前大为不同,只字不提什么改不改革的事情,只召集百官复议赵、王案,并要求太后寿辰照办,群臣祝寿的贺表也要按期提交。这贺表太后能否看到无人知道,陛下肯定是要亲览的。为今之计,只有赶紧把那些“玄牝之门”、“以为天下母”的词句都删掉,换成“天者万物之祖”、“天子作民父母”,斟酌用语,小心从事。不然下场就在眼前。叁公风雨飘摇,太尉空缺,丞相更替,御史大夫自杀,百官动荡,窃不自安,也就只有廷尉不动如山了……
“怎么这么会缘上雅意啊!”御史忍不住感叹,想起朝野风闻从冯氏府中查抄的一箱大臣往来信件。和光同尘,泥沙俱下,满座朱紫又有谁真正能干净呢?这个谋反案恐怕短时间不会轻易结案了。
念此,他背上的汗浸湿了官袍,往台下喊:“刀磨好了没有?今天的头,就不要拖到明天再砍了!”
*
锦章殿阶前蹦上来一只促织,金屏翠幔,在暮秋冷色里萧索地沉默着。
皇帝政务繁多,百忙之中仍旧保持向太后恭谨问安的习惯,不敢怠慢。
殿外严防死守的众多禁军,与殿内稀稀落落的宫人形成鲜明对比。太后自重迭的屏风后缓慢走出,穿件灰净袍子,不事铅华,面色看着倒平静。直到李霁的目光扫到她鬓上缟素绢花,银饰插得满头白纷纷,哑然失笑:儿子给母亲戴孝,天经地义;母亲给儿子戴孝,真是亘古未有。
太后见到他,不假辞色,甚至懒得看他,从玉钵里拈两颗餧食,给架上鹦鹉喂了,自顾地叹气说:“哀家是做不成尧舜的母亲了。”
李霁失笑,面带愠怒在宫苑当中徘徊,最后忍不住走到含凉殿外。殿里头要过冬了,暖如春日,袅袅烟匀,百和缤纷。
李霁不许下人通报,悄悄走到画屏珠帘后头。阿环搂着个象牙薰笼在练字,身上绣裳笼袖,手边放着五色绫文手巾。他一把将她抱住,暖热萦怀,腕动飘香。
他抓着她的手:“不许学了。”她还想将案上的笔墨收起来。
他问:“你学朕的字做什么?”阿环低头弄着衣襟答:“陛下的字好看,想摹来看看。”李霁顿时觉得受用,方才在太后那里受的气早抛到九霄云外,笑着亲她额头,解她的鸳鸯锦带。阿环含羞说:“陛下,放庄重些。”他把手松开,笑道:“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。”
他自谓已解决了全部麻烦,这些天他才真正体味到当皇帝的滋味。原来写好的御批不需要呈奏谁过目,发旨下去,官员们便会诚惶诚恐地执行。想要升陟或者贬抑某一个官员,也用不着再看谁的脸色,一封折奏,朝承恩,暮赐死,悉在他喜怒之间。他发誓,以后任何人胆敢夺走他的权力,他都要将其挫骨扬灰,赶尽杀绝!
他坚信她再没有后顾之忧。他已经大权在握,政由己出,至于身世的问题,叫她去拜梁氏做干亲,她殊无异议;给她找女官教习书礼,她也就乖乖地承教圣训了;命她从掖庭搬进这座含凉殿,她亦老老实实地迁延至此。
此时此刻,她身着锦绣云彩青霜五色袍,戴九云夜光之冠,画两叶宫样眉儿,额角香钿贴翠花,鬓堆青鸦,腰弄嫩柳,脸舒彤霞。手里持着半月似的纨扇,新学的行步若持花枝轻颤,环佩在裙下鸣琅作响,手里捧着茶盏举至齐眉——真是彻底成为了一位宫嫔!
李霁心潮澎湃地欣赏着,忍不住得意起来,无论是万里江山,还是眼前这位原本太后派来的一心向道的女人,此刻都成了他征服的战利品!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成不敢做的呢?他念此意兴豪畅,一把将她揽上床榻,欲念像狂风骤雨一般来临。
她赤着身子,娇吟着说:“陛下,轻一些……妾怕,妾害怕。”他撑在她身上问:“你怕什么?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。”
阿环漫思游神,过一会儿才答:“妾怕良宵苦短,好梦难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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