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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节（第1页）

&esp;&esp;玉舞人（阴篇）

&esp;&esp;——公元前74年·元平元年——刘贺的大尾巴。要是有一个人骤然看见，根本没法分清这是册封大典，还是有乱民聚众在侵扰宫闱。

&esp;&esp;可在这样无序的队伍当中，也还是有人把服饰穿得无可挑剔——其中两个人，就是王吉和龚遂。两个人在仪式过程中都是面无表情、不发一言，可是两双眼睛死死盯着椒房殿方向的动静，汗豆也不擦，仿佛将士在等待击鼓冲锋的信号。

&esp;&esp;仪式结束，刘贺正式成为大汉太子。两人不等队伍散去，立即动身，在百官撤退的人海中逆流而上，像两条黑色的游鱼，一左一右将队伍前端的一位官员夹住，势如挟持一般。然后三个人快速离开后宫，又偏离人堆，没有往主殿方向去，却西行越过河渠，没走几步路，就到了未央宫少府处。

&esp;&esp;少府乐成被拉了一路，见来到了自己主事的官署，心下安定了一点，但还是挣开手说：“王子阳，有什么话不能在仪典的路上说，非得到这里来？时辰紧张，都着急要换丧服呢。你们自己站在那些……唉，那些昌邑故民里，别人看不清，可我还得站在前头。”

&esp;&esp;王吉见已经到了地方，一拱手，说：“知道时间紧急，所以才到少府大人的地方来。少府统管皇家钱货、百工巧匠，下设考公署，有东织室西织室，整个京师宫廷的礼仪服饰都出产于此。大人赶紧带我们去借用几套丧服，同时摒去众人，有要事相商。”

&esp;&esp;“你……”乐成一听，就知道王吉早有预谋，“有什么事情，非得在这个当口来说？”

&esp;&esp;“只能这个时候。再晚一点，就来不及了。”王吉坚定地回答。

&esp;&esp;乐成咽了口唾沫，不再纠结，赶紧带着王吉和龚遂进了少府正殿，穿堂而过到北殿，再转东面廊道折出。三人急步快走，只见东西两面鳞次栉比铺满了几十座不同官署。

&esp;&esp;少府是未央宫里最庞大的机构之一，平日里人来人往，嘈杂异常，比如光是太官、汤官两署，掌管宫廷饮食瓜果的，就有不下六千人。每次新帝登基，既是丧仪吉仪并举，又是最高级别仪仗，最是少府上下的噩梦，每天都有百般人事物事流通，官署内外挤满了人，工坊里热火朝天，机杼声昼夜不断。

&esp;&esp;但今天终于到了正日，百官奴婢几乎全部派了出去，倒像是闹哄哄坊市一下子散了场，突然变得不协调起来。

&esp;&esp;乐成进了自家官署，也忍不住倒一倒苦水，说要不是要行大鸿胪事去昌邑国，他过去两个月来肯定日日扎在这少府殿里，足不出户，寝食不离。可其实出去了也一样，府里飞信像鹅毛大雪一样扑头盖脸送来，白天忙着行程，只能夜里批复，走这一趟，真是落得个骨瘦形销。

&esp;&esp;王吉知道他是在暗讽昌邑王行程过密，但也不点破，只是聊些差不多的操劳公事，还不忘恭维，说都是因为大将军最为重视少府，才能委以重任。两个人闲言碎语之间，王吉悄悄回看一下龚遂，只觉得他虽然紧紧跟着，但不发一言，目光凝滞，像飘在事外。

&esp;&esp;这些路，乐成闭着眼睛都能走，没一阵子就带他们到了东织室。织室里还留着几名女官，乐成唤来东织令交代几句，取了三套丧服，便让所有人退了出去——其实他原想留几个女子来伺候更衣的，但王吉说，一个都不能留——织室里到处摆放织机、悬挂银丝、堆积布匹，遮挡众多，三个人也不避讳，各自拉开一点距离便开始更换衣服。乐成同时说：“子阳说吧。”

&esp;&esp;王吉递出一个问题：“少府大人如何看待太子？”

&esp;&esp;乐成没想到他这么直接，沉声道：“这不是人臣应该议论的问题。”

&esp;&esp;“太子奔丧，在郭门、城门均没有哭出声，孝行是否有暇？”

&esp;&esp;“在未央宫哭出来，也是一样的。”乐成违心地说，然后却把话抛给一直不说话的第三人，“这当中的过程，郎中令应该比我们更了解？”

&esp;&esp;龚遂还是没有回答，只传来换衣服瑟瑟索索的声响。

&esp;&esp;王吉接过话来：“那即便在孝道上没有问题，太子在未央宫外不和大将军霍光交谈一句，在册封时也没有重礼相待，大将军又该作何感想？”

&esp;&esp;说到大将军，乐成一下就顿住了。他当然知道那位重臣不会特别满意。可是从进织室以来，王吉就一直抛问题，他到底想干什么？

&esp;&esp;“子阳啊。”乐成决定反客为主，徐徐说，“你身为昌邑中尉，王国重臣，这时候跟我挑太子的不是，是不是有一点不忠不义？”

&esp;&esp;王吉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话，而是直指痛处：“大将军霍光既然让少府大人千里相迎，就是想大人在一路上做好辅佐，以免出现今日的状况。可是，问题还是出来了。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怪罪太子，那会是谁来承受这个怒火呢？”

&esp;&esp;乐成一下子就恼了：“好你个中尉！你们王国浩浩荡荡跟来二百多人，简直闻所未闻，大将军不拿你们是问，还能怪到本官头上？”

&esp;&esp;但他毕竟也是官场老手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：王吉在一路上主动扛下了所有劝谏的工作，不断帮他唱黑脸，当时他还觉得真是个体己的帮手。现在才明白，王吉根本就知道劝谏不管用——甚至早已经预料到了后面这些结果！这就显得好像乐成只是白白跑了一路，却根本没能为大将军分忧。

&esp;&esp;堂堂大汉九卿，居然被个王国中尉算计了进去！

&esp;&esp;“再过不到一个时辰，太子便会成为天子。昌邑国臣属不论多不堪，都是天子旧臣——包括在下二人。少府难道觉得，大将军会在天子刚刚践祚的时候，就去惩戒他的属官？”王吉继续施压，哪怕隔着衣服纱帐、压着声音，他的话听起来仍然是字字锥耳，“哪怕大将军真的需要立威，是会选择对我们下手，还是选择上一朝的老臣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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